执政中的杰斐逊
作为第一位在哥伦比亚特区华盛顿市执政的美国总统,杰斐逊于1801年3月4日就职上任。此刻的华盛顿城呈现的是尚未铺设完整的街道、穷困潦倒的居民和尚未完工的政府建筑物,一点儿都没有郎方设计中的华丽和辉煌。有一次,国会上的屋顶倒塌了,差点砸到副总统的头上。首都的情形看上去表现了杰斐逊的意图:减少联邦政府在美国生活中的重要性。
杰斐逊的就职演说表现出一种与对手和解的语调。“每一种不同的意见”,他宣称道,“并非是一种原则上的分歧……我们都是共和党人,都是联邦党人。”他接着宣示了他的政府将执行的政策——节俭政府、无限制的贸易、宗教和出版自由、与世界各国建立友好关系,但不与任何国家结盟。如果一个有现的政府允许人们“自由地管理他们自己的追求”,美国作为“世界的最好希望”将繁荣昌盛起来。
杰斐逊希望尽可能地废除联邦党人政府的体制他作为总统首先采取的行动之一就是特赦所有因惩乱法而入狱的人。在他执政的8年中,他削减了政府的雇员,削减了陆军和海军。他还废除了除关税以外的所有税收,包括令人痛恨的威士忌酒税,付清了一部分国债。他力图将政府的权力减少到最低,废除政府对经济的监管。他的政策是防止美国变成一种欧洲式的集权国家,而后者正是汉密尔顿所设想的制度。
图 杰斐逊纪念堂
司法审查权
正如汉密尔顿所预料的,要想将联邦政府的权威连根儿拔掉是不可能的。杰斐逊对非经选举的司法部门十分不信任,总是把地方自治政府看成是最重要的。在他的任职期内以及之后很多年内,联邦最高法院却一直在约翰·马歇尔的领导之下。马歇尔曾经担任过约翰·亚当斯的国务卿,在杰斐逊就职之前不久才被总统任命为首席大法官。马歇尔对联邦政府具有最高权威坚信不疑,他创建了最高法院审查国会法和州法的权力。
马歇尔法院的第一个里程碑式的案例是1803年审理的马伯里诉麦迪逊案。亚当斯在离开总统职位的前夜,任命了一批哥伦比亚特区的治安官。麦迪逊是杰斐逊的国务卿,他拒绝对这些“午夜法官”发出委任书(赋予他们到任的官方文书)。包括马伯里在内的四位被任命的人为争取职位而起诉麦迪逊。马歇尔的判决宣布1789年的司法法的条款之一是违宪的,因为这一条款允许法院命令联邦官员为政务官们颁发委任文书。这种规定超越了宪法所赋予国会的权力。换句话说,马伯里也许有资格得到委任书,但在宪法之下,最高法院无权命令麦迪逊签署和递送委任书。就当时面临的难题来说,执法部门是赢了一筹,但正如杰斐逊所看到的,他所付出的代价是昂贵的。联邦最高法院因此拥有了决定国会法是否违宪的权力——即著名的“司法审查”权。
7年后,在弗莱切尔诉佩克案(Fletcher v. Peck)中,最高法院又将司法审查权的权力延伸到州法。1794年,为了保证获取购买佐治亚声称拥有的、地处今天的亚拉巴马和密西西比河一带领土的权利,4个土地公司向佐治亚州立法机构的几乎每一位议员、佐治亚的两名联邦参议员和一些联邦法院的法官支付了现金。州议会然后将土地卖给了这些个体的土地商,让他们赚取大笔的利润。两年之后,许多腐败的议员在连选连任时纷纷落选。新的立法机构宣布收回原先土地赠地和废除随后进行的土地买卖。无论州议会最初的立法背景如何,马歇尔宣判说,宪法严禁佐治亚立法机构采取任何有损既存合同的行动。这样个人土地购买者可以继续保留他们的土地,州立法机构不能废止原始的赠地法律。
路易斯安那购买
杰斐逊政府的最大讽刺与路易斯安那领土购买的事件相关,但这也是他任内的最大成功。这桩购买不是美国外交精明老道的演绎所带来的结果,而是因为圣多明各的起义奴隶打败了法兰西统治者拿破仑·波拿巴(Napoleon Bonaparte)派来重新征服他们的军队。此外,为了抓住购买路易斯安那这个突如其来的机会,杰斐逊不得不抛弃他所笃信的联邦政府的权力限制在宪法明文规定的范围之内的信条,因为宪法中并没有明确提到联邦政府可从一个外国政府手中买取土地。
图 B区域为原法属路易斯安那
路易斯安那领土范围辽阔广大,从墨西哥湾一直延伸到加拿大,从密西西比河一直扩展到落基山脉,早在1762年作为七年战争之后帝国之间领土调整的一部分,从法兰西割让给西班牙。法国又于1800年秘密地将其重新占有。1800年杰斐逊就任后不久,听说了这个交易。他曾长期为美国获取到新奥尔良港口的通道而忧虑。新奥尔良位于路易斯安那领土内的密西西比河的入海口处,早在1795年美国与西班牙签订的《圣洛伦索条约》(Treaty of San Lorenzo)(也称《平克尼条约》)中,美国使用新奥尔良通道的贸易权就得到了承认,这些通道权对于西部的农场主来说十分重要。然而杰斐逊害怕比西班牙更为强大的法国会干扰美国的商业。他派出特使前往法国,提出购买新奥尔良的事宜。当时拿破仑急需资金来支持他在欧洲的战事,同时因为无法重新恢复在圣多明各的统治,他感到法兰西在北美的帝国已经处于衰败之中;因此,拿破仑提出将整个路易斯安那领土出卖。他的要价是1500万美元(相当于今天的2.5亿美元),这使得路易斯安那购买成为历史上最大的和最合算的土地交易之一。
一瞬之间,杰斐逊将美国的领土扩大了一倍,并结束了法国在北美的势力范围。联邦党人为此而感到震惊。“我们要付钱来买土地,而我们又没有钱,”一位联邦党人大叫道,“可是我们有的是土地!”杰斐逊承认,他做了“一件宪法之外的举动”。然而他相信,此举所获的利益和好处将证明他的违规是合理的。他写到,农场主们是“上帝的选民”,只要国家“的主体是从事农业生产的”,它就将始终是一个具备“美德”的国家。麦迪逊在《联邦党人文集》第10篇中曾解释了共和国的大规模可以使自治政府成为可能——“扩展的空间”,他曾这样宣称过。此刻,杰斐逊认为,他为美国社会的农业性质和政治稳定提供了将持续数个世纪之久的保障。
刘易斯与克拉克
在路易斯安那购买之后一年之内,杰斐逊派出了一支由梅里维瑟·刘易斯(Meriwether Lewis)和威廉·克拉克(William Clark)带领的探险队进入新领土去探险。两人都在弗吉尼亚出生,参加过在俄亥俄河流域与印第安人的战争。他们的目标同时带有科学性质和商业性质——研究这一地区的生物、动物、地理资料,发现如何使用这一地区的经济资源价值。杰斐逊希望探险队能够与西部的印第安人建立起贸易关系,找到通向太平洋的水路——这种期望与昔日寻找一条西北通道、进而实行与亚洲通商的梦想有异曲同工之妙。
1804年春,刘易斯与克拉克率领的50人“探险队”从圣路易斯出发,开始了美国历史上最有名的探险活动。他们在今日的北达科他州度过冬天,在1805年4月恢复了他们的行程。他们此刻得到了一个15岁的印第安人女性的陪同,她来自肖肖恩(Shoshone)部落,名叫色卡加维(Sacajawea),是一位法国皮货商人的奴隶妻子。她成了探险队的翻译。翻越了落基山之后,探险队于1805年11月在今日的俄勒冈(它的位置超越了美国最新的疆界)地区抵达了太平洋。他们在1806年返回,带回了这个地区的大量信息,还有无数的植物和动物标本。他们的日记中记满了有关地理、植物、动物生活和印第安人的各种报告。尽管刘易斯和克拉克没有找到一条通向亚洲的商业通道,但他们展示了从大陆旅行到太平洋的可能。他们发现居住在横跨密西西比河西部流域的印第安人十分习惯于与欧洲商人打交道,并且已经与全球市场发生了联系。他们探险的成功也强化了美国人的观点,即美国的领土将注定要延伸到太平洋海域。
重组路易斯安那领土
1803年路易斯安那领土上唯一的非印第安人占居民多数的部分是靠近新奥尔良的地区。当美国人接管这个城市时,新奥尔良有8000居民,包括3000名奴隶和1300名自由的有色人种。将这个多元的人口群体组合到美国体制中并非易事。法国和西班牙法律赋予了自由黑人与白人公民几乎同等的权利,许多自由黑人是白人军官与奴隶妇女结合的后代。路易斯安那的妇女,与处在西班牙统治之下的佛罗里达和得克萨斯一样,享有一些美国妇女闻所未闻的法律权利。西班牙允许奴隶比较容易地通过购买或由主人自愿释放等方式获取自由。奴隶妇女也有权就主人的残酷虐待和强奸行为到法院寻求保护。
将路易斯安那转交给美国的条约承诺,所有自由的居民都将享有“公民的权利、优惠和豁免权”。与英美法不同的是,西班牙和法国的民法承认妇女是家庭财产的共同拥有者。在美国统治之下,路易斯安那保留了婚姻中的这个“共同体财产”(community property)的原则。但是自由黑人的地位却遭遇了直线衰退。当地的立法机构通过了南部最为全面的奴隶法典之一,禁止奴隶们“奢望他们与白人是平等的”,限制他们获得释放的机会和进入法庭的通道。路易斯安那的奴隶在西班牙暴政统治下享有的自由要远远多于他们成为钟爱自由的美国人之后所享有的自由。
外交上的困境
路易斯安那购买同时也显示,尽管美国自认为保持着与旧世界一种相互隔绝的距离,但它的发展却继续受到整个大西洋世界所发生的事件的影响。当时,美国人的农产品继续依赖英国的市场,依赖英国商人提供工业商品,欧洲战争对美国农场主、商人和工匠的生活都有直接的影响。杰斐逊希望避免外交上的纠缠,但作为总统,他发现要完全避免卷入欧洲连续不断的战事是不可能的。尽管他想限制联邦政府的权力,但外交关系的现实迫使他不得不扩展联邦政府的权力。美国人要打的第一仗便是如何在这个危险的世界上保护美国的商业利益。
图 杰斐逊纪念堂内景
他上任后几个月内,杰斐逊就开始使用美国海军力量,而他曾经因为亚当斯政府扩充海军而横加指责。西非海岸的巴波利(Barbary)曾长期对地中海和大西洋上的商船进行海盗袭击,收取包括来自于美国等几个国家的进贡,以保护它们的商船。1801年,因杰斐逊拒绝支付涨价的保护费,的黎波里(Tripoli)的帕夏(pasha)向美国宣战。这场海战一直延续到1804年,以一支美国海军编队在的黎波里港的胜利而告一段落。
禁运
对美国影响更为重要的是英法之间的战争。两国之间的战事在短暂的停顿之后于1803年又恢复了。根据国际法,中立国有权与交战国进行非军事商品的贸易来往。1806年,两个交战国都宣布对敌国实施禁运,阻止美国与自己的对手进行贸易。英国王家海军恢复了“强制服役”的做法。到1807年底,英国海军抓获了6000多名美国海员(以他们是英国公民和逃兵为由),包括在美国战船“切萨皮克号”服役的人。英国军舰“豹号”在马里兰海岸线外的海域对“切萨皮克号”开炮,并登船抓人。
对于杰斐逊来说,美国的经济成长需要贸易自由,而任何外国政府都无权干预贸易自由。美国的农场主需要进入欧洲和加勒比海的市场。如同18世纪60、70年代的殖民地爱国者一样,他决定采用贸易作为武器。1807年他劝说国会通过了禁运法,即禁止所有美国船只驶往外国港口。对于一个笃信有限政府的总统来说,这是一个令人感到极为迷惑的运用联邦权力的举动。
禁运的实施使人不由得记忆起1774年不可容忍法令的实施;海军战船在港湾巡游,任意拦截没收商货,陆上军队则可任意逮捕被控的走私之人。杰斐逊希望这样可以停止欧洲人对美国海运的干扰,降低“强制服役”事件发生的数量。1808年,美国出口下跌了80%。处于酣战中的英法两国,对美国的禁运根本没有留意,但禁运却使美国的港口城市的经济遭受沉重的打击。1809年3月在他的任期终止前,杰斐逊签署了《不接触法》(Non-Intercourse Act),专门禁止与英法两国的贸易,但也提到,如果任何一国放弃攻击美国海运的法令,美国与之的商业将得到恢复。
麦迪逊与要求参战的压力
杰斐逊是在他事业跌入最低谷的时候离职的。他曾在1804年赢得了一个全面的连选连任选举,得到了162张选举人票,他的对手联邦党人查尔斯·平克尼只获得14张。除了康涅狄格之外,他甚至赢得了联邦党人大本营新英格兰的所有州。四年之后,他指定的继任人詹姆斯·麦迪逊同样也赢得十分轻松。然而,禁运却未能获得外交上的目标,并不断地遭到美国船主的破坏,也为那些依靠海运商品维持生计的人所痛恨。1810年,麦迪逊采取了一个新的政策。国会通过了名为“第2号麦迪逊法案”的法律,允许恢复贸易,但在英法任何一方不停止干扰美国人权利的情况下,总统有权重新实施禁运。因为海洋控制在英国人手中,与法国人关系不大,法国皇帝拿破仑宣布废止攻击中立国商船的命令。然而英国人继续攻击美国船队,并因要满足海军力量增兵的需要,加大了抓捕美国海员,用于强制服役。1812年春,麦迪逊恢复了对英国的禁运。
与此同时,一群主要来自西部的国会议员,呼吁与英国宣战。这批在独立战争之后成人的新派政治领袖被称为“战鹰派”(War Hawks),也是一群狂热的国家主义者(民族主义者)。他们的领袖人物是来自肯塔基的亨利·克莱(Henry Clay),他于1810年当选为众议院的议长,还有就是南卡罗来纳的约翰·卡尔霍恩(John C. Calhoun)。战鹰派慷慨激昂地为捍卫美国的荣誉而辩护,他们同时还带有一些现实的目标,最为显要的就是兼并加拿大。“主张开战的动机,”弗吉尼亚的国会议员约翰·伦道夫(John Randolph)宣称道,“来自农业利益的贪心,而不是航运权利的捍卫。……我们听到的只有一个词……加拿大!加拿大!加拿大!”伦道夫的说法有些夸大其词,许多南部的主战派同样在施加压力,希望兼并佛罗里达,那里由英国的盟友西班牙占据,是逃跑奴隶的最佳去处。国会议员还谈论到要坚持自由贸易的原则,要将美国的独立从欧洲人的不断侵犯之下一劳永逸地解放出来。如果这个农业经济的共和国要想走向繁荣昌盛的话,获取自由无阻的通向海外市场的通道是最关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