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 《史记》书影
孝文皇帝刘恒是高祖的第四个儿子。
高祖十一年(前196)春天，打败了举兵反叛的陈..，平定了代地之后，被立为代王，建都中都。
他是薄太后生的儿子，做代王的第十七年，即高后八年(前180)七月，高后去世。
九月，吕氏家族吕产等人准备叛乱，企图夺取刘氏政权。
大臣们起来诛灭了诸吕，商议拥立代王为皇帝，这件事详细记载在《吕太后本纪》中。
丞相陈平、太尉周勃等派人去迎接代王。
代王问左右及郎中令张武等人的意见。
张武等人建议说“：朝廷大臣都是以前高帝在世的大将，善于用兵，多计谋诡诈，这些人的真正意图不止于此，只是畏惧高帝、吕太后的威势罢了。
现在已经消灭了诸吕，刚刚血染京城，这时以迎大王为名，实际上并不可信。
希望大王假称有病，不要前往，来观察事态变化。”中尉宋昌进言道“：群臣的议论都是错误的，秦朝末年政治腐败，诸侯豪杰纷纷起事，当时自以为能够得到天下的，数以万计，但最终登上天子之位的，只有刘氏一人。
天下豪杰都断绝了做皇帝的念头，这是第一点。
高帝封刘氏子弟为王，封地犬牙交错，互相制约，这正是所谓坚如磐石的宗族，天下都信服刘氏强大，这是第二点。
汉朝兴起以来，废除秦朝苛政，制定新的政策、法令，对民众普施德惠，百姓人人安宁，难以动摇，这是第三点。
再说，凭吕后的威严，在诸吕立了三个王，把持政权，独裁专制，然而，当周太尉持节进入北军，一声呼唤，将士们全部袒露左臂，表示郊忠刘氏而背叛诸吕，结果很快消灭了诸吕。
这是天意授予，不是人力所能达到的。
现在即使大臣们想变乱，老百姓也不会被他们驱使，他们的党羽又怎么能一心一意追随他们呢？如今京城内有朱虚侯、东牟侯这班亲族，京城外又惧怕吴、楚、淮南、琅笽、齐、代等几个诸侯国的强盛。
如今，高帝的儿子只有淮南王和大王，大王又年长，贤明圣达，仁慈孝顺，天下闻名，所以大臣们顺应天下民众的心意，想迎立大王做皇帝，请大王不要有什么疑心。”代王向薄太后报告，商议这件事，一时犹豫不定。
就用龟甲占卜，龟甲呈现出一条大横纹。
卜辞说“：大横坚强，我要成为天王，像夏启那样承继父业，前途一片光芒。”代王说：“我本来已经是王了，还当什么王？”占卜的人说“：所谓天王就是天子。”于是代王派遣太后的弟弟薄昭前往京城会见绛侯周勃，周勃等人对薄昭详细说明了迎立代王为帝的本意。
薄昭回来报告说“：确实是真的，没有什么可怀疑的。”代王于是笑着对宋昌说“：果然像你所说的。”随即让宋昌作参乘，张武等六人也乘传车到长安。
到了高陵便停下来，派宋昌乘快车先到长安观察情况。
宋昌来到渭桥，丞相以下的官员都来迎接。
宋昌回来汇报，代王就乘车赶到渭桥。
群臣拜见代王，向代王称臣，代王下车向群臣回拜。
太尉周勃进见说：“我请求向代王单独进言。”宋昌说：“你所说的要是公事，就公开说，所说的要是私事，做王的不接受私情。”太尉就跪着呈上皇帝的玉玺和符节。
代王辞谢说：“到代国的官邸再商议吧。”随即驱车进入代邸，群臣也跟着来到。
丞相陈平、太尉周勃、大将军陈武、御史大夫张苍、宗正刘郢、朱虚侯刘章、东牟侯刘兴居、典客刘揭都拜了两拜，进言说：“皇子刘弘等都不是孝惠皇帝的儿子，不应当作为天子事奉宗庙。
我们谨与阴安侯、顷王后、琅笽王、宗室、大臣、列侯、二千石以上的官员商议道：‘大王是高帝的长子，适合做高帝的继承人。’希望大王即天子位。”代王说：“事奉高帝宗庙，是一件大事。
我没有才能，不足以担当事奉宗庙的重任，希望请楚王考虑一个适合的人，我是不敢当的。”群臣都俯伏在地，坚决请求。
代王面向西坐，谦让了好多次，面向南坐时，又一再谦让。
丞相陈平等都说“：我们再三考虑，大王事奉高帝宗庙最相称，即使天下诸侯和万民也认为最适宜。
我们为国家和刘氏宗庙着想，不敢疏忽此事。
有幸希望大王能听我们的建议。
我们谨再次奉上天子的玉玺和符史记节。”代王说：“宗室、将相、诸王、列侯都以为没有比我更适宜的人，我就不敢再推辞了。”于是代王登上了天子位。
群臣按照礼仪依次排列，侍奉皇帝。
于是派遣太仆夏侯婴与东牟侯刘兴居去清理宫室，奉天子的法驾到代邸迎接皇帝。
皇帝当晚进入未央宫。
连夜任命宋昌为卫将军，统率南北军。
任命张武为郎中令，在殿中巡行警卫。
皇帝又回到前殿坐朝，当夜下诏书说：“以前吕氏家族用事专权，阴谋作乱，准备危害刘氏江山，仰仗将相、列侯、宗室、大臣诛灭了他们，他们都得到了应有的惩罚。
我刚登天子位，宣布大赦天下，赐给民众每人爵位一级，女子每百户一头牛、十石酒，允许百姓聚会饮酒五天。”孝文皇帝元年(前179)十月庚戌日，改封原琅笽王刘泽为燕王。
辛亥日，皇帝正式登位，拜谒高祖庙。
右丞相陈平改任左丞相，太尉周勃任右丞相，大将军灌婴为太尉。
诸吕所剥夺的原齐国、楚国的封地，都重新归还原主。
壬子日，派遣车骑将军薄昭去代地迎接皇太后。
皇帝说：“吕产自任为相国，任命吕禄为上将军，假借皇帝诏令，擅自派遣将军灌婴率军队攻打齐国，打算取代刘氏，灌婴驻荥阳，并未进去，与诸侯合谋诛杀吕氏。
吕产企图作乱，丞相陈平与太尉周勃合谋夺回了吕产等人的军权。
朱虚侯刘章首先捕杀吕产等人。
太尉亲自率领襄平侯纪通带着符节，奉诏令进入北军。
典客刘揭亲自夺取赵王吕禄的将军印。
为此，加封太尉周勃食邑万户，赐给黄金三千斤。
丞相陈平，将军灌婴各加封食邑三千户，赐给黄金二千斤。
朱虚侯刘章、襄平侯纪通、东牟侯刘兴居各加封食邑二千户，赐给黄金一千斤。
封典客刘揭为阳信侯，赐给黄金一千斤。”十二月，文帝说：“法令是治理天下的准则，目的是为了禁止暴乱，引导民众向善。
如今犯罪的人已依法论处，却使没有罪的父母、妻子、儿女和兄弟连坐，以至被收为奴隶。
我很不赞成这种做法。
你们议论议论。”有关官员都说“：民众不能约束自己，所以制定法令管束他们，实行连坐，与罪犯有关系的人一起收捕治罪，是为了使民众在心理上恐惧，不敢轻易犯法，这种做法由来已久，依照旧法，便于治理。”文帝说：“我听说法令公正，则民众老实，罪罚得当，则民众服从。
况且管理民众，引导民众向善，是官吏的职责。
如果官吏既不能引导民众向善，又以不合理的法令惩罚民众，这就反而只会促使民众做坏事。
怎么能够禁止犯罪呢？我看不见有什么好处，你们认真考虑考虑。”有关官员都说“：陛下给民众大恩大惠，功德厚重，不是我们臣下所能比得上的。
我们遵奉诏书，废除连坐的法令。”正月，有关大臣建议道：“尽早确立太子，用以尊奉宗庙祭祀。
请确立太子。”文帝说：“我的德薄，上帝神明还没有享受我的祭祀，天下民众也还没有感到满意。
如今我纵然不能广求贤圣有德的人把天下禅让给他，还要我预先确立太子，这是加重我的不德。
怎么向天下人交代呢？还是缓一步吧。”大臣又说：“预先立太子，正是为了重视宗庙国家，不忘记天下。”文帝说：“楚王是我的叔父，年纪大，阅历广，明白事理，明白国家的大体；吴王是我的兄长，仁慈聪惠道德美好；淮南王是我的弟弟，以他的才德辅佐我，难道这就不算预先解决继承的问题吗？诸侯王、宗室、弟兄、有功的大臣，很多都是贤德具备的人，如能推举有德之人，来继承我未能终了的事业，这是国家的幸运，天下人的福气。
现在不选举那些人，却说一定要确立太子，人们就会以为忘记了有贤德的人，而一心想着儿子，不为天下着想。
我觉得这样做很不可取。”大臣们坚决请求说：“古代殷、周立国，长治久安都达一千余年，古代享有天下的，没有长过这二代的，采用的就是这种立子之道。
确立继承人必须是儿子，由来已经非常久远了。
高帝亲自率领文臣武将，平定天下，封立诸侯，成为我朝帝王始祖。
开始被封为诸侯王和列侯的，也成为他们封国的始祖。
子孙继承，代代不绝，这是天下的大义，所以高帝设立这种制度，以安定海内。
现在如果舍弃当立的，而另外从诸侯或宗室中选择，这不是高帝的本意，陛下的儿子启最长，纯厚仁慈，请立为太子。”文帝应允。
于是赐给民众中应当继承父业的人每人爵位一级。
封将军薄昭为轵侯。
三月，大臣们请求封立皇后，薄太后说“：诸侯王都是同母所生，就立太子的母亲为皇后吧。”皇后姓窦。
文帝因为封立皇后，赐给天下鳏寡孤独、穷困的人以及八十岁以上的老人，九岁以下的孤儿一定数量的布、帛、米、肉。
文帝从代国来到京城，刚登帝位，就广施恩德于天下，安抚诸侯，四方外族都融洽欢喜。
于是赏赐从代国跟随来朝的功臣。
文帝说“：当朝廷大臣诛灭吕氏迎我入朝的时候，我犹豫不决，代国的官吏也都劝阻我，只有中尉宋昌劝我入京，使我得以事奉宗庙。
我已任命宋昌为卫将军，再封他为壮武侯。
跟随我一道来京的六人，都封为九卿。”文帝说“：从前列侯中跟随高帝入蜀都和汉中的六十八人，各加封食邑三百户；跟随高帝的二千石级的官员，颍川郡郡守尊等十人，各赐食邑六百户；淮阳郡郡守申徒嘉等十人，各赐给食邑五百户；卫尉定等十人，各赐给食邑四百户。
封淮南王的舅父赵兼为周阳侯，齐王的舅父驷钧为清郭侯。”这年秋天，封原常山国丞相蔡兼为樊侯。
有人游说右丞相说“：你本是诛杀吕氏，迎立代王，现在仗恃这份功劳，受到最高奖赏，处于显贵地位，看来您大祸将要临头了。”右丞相周勃于是称病请求免职，左丞相陈平成为唯一的丞相。
二年(前178)十月，丞相陈平去世，再次任命绛侯周勃为丞相。
文帝说“：我听说古代诸侯建立的国家一千多个，他们各守封地，按时入朝进贡，民众不辛苦，上下欢欣，没有失德之处。
如今列侯大都住在京城长安，离受封的食邑很远，封地的官吏、士卒苦于向长安运输，劳民伤财，而列侯也不能教导和管理封地的民众。
应该命令列侯回到自己的封国，在朝廷任职以及诏令留下的，派遣太子前往。”十一月底，出现日食。
十二月十五日，又出现日食。
文帝说：“我听说，天生万民，为他们设置君王，以养育治理他们。
君主不贤德，施政不公平，上天就显示灾象，告诫他治政不当。
十一月底出现日食，就是上天给予的责备，哪有比这更大的灾象呢？我得以保全宗庙，以我史记渺小的身躯，凌驾于万民和诸侯王之上，天下的治与乱，取决于我，唯有众位执政的大臣好比我的手足。
我下不能很好治理和养育众生万物，上有损于日、月、星辰的光辉，我的不贤德实在太大了。
接到我的诏令，大家都要想想我的过失，以及我所知所见所思不足之处，乞求大家告诉我，并且推举贤良方正、能直言极谏的人，以纠正我的不足。
各级官吏要注意所任职责，务必减少徭役和赋税，以便利民众。
我不能施德于远方，又恐怕边远地区的外族人为非作歹，所以边塞的防务一直没有停息。
如今既然不能罢除边塞上的屯戍，又何必整治军队加强京城的防务来保卫我呢？应撤销卫将军统率的军队。
太仆管辖的马匹，留下够用的就行了，其余的都交给驿站使用。”正月，文帝说：“农业是天下的根本。
应该开垦籍田，我要亲自率领耕种，以供给宗庙祭祀所需的谷物。”三月，有关大臣请封立皇子为诸侯王。
文帝说：“赵幽王被囚禁而死，我很怜惜他，已立他的长子刘遂为赵王。
刘遂的弟弟辟强以及齐悼惠王的儿子朱虚侯刘章、东牟侯刘兴居，都对朝廷有功，可以封王。”于是立赵幽王的小儿子刘辟强为河间王，从齐国划了几个大郡封朱虚侯刘章为城阳王，东牟侯刘兴居为济北王。
立皇子刘武为代王，刘参为太原王，刘揖为梁王。
文帝说：“古人治理天下，朝廷设置有进善言的旌旗和批评朝政的木牌，用来疏通治政渠道，鼓励进谏的人前来。
现在法令规定批评朝政和传播谣言的人要治罪，使得群臣不敢尽情直谏，皇上就无从知悉自己的过失。
这怎么能使远方的贤良聚集到朝廷来呢？应该废除这一法令。
百姓中有人背后诅咒皇帝，约定互相隐瞒，后来又相互告发，官吏就认为大逆不道，如果再说些不满的话，官吏又认为是诽谤朝廷。
这些只不过是小民的愚昧无知，却要将他们置于死地，我认为很不可取。
从今以后，凡是触犯这条法令的，一律不加治罪。”九月，文帝开始把铜制虎符和竹制使符发给各封国的丞相和各郡的郡守。
三年(前177)十月底丁酉日，出现日食。
十一月，文帝说：“日前诏令列侯回到各自的封国，有的还托辞没有前往。
丞相是我敬重的大臣，就请他替我率领列侯回到封国去。”于是绛侯周勃免去丞相职务回到封国。
任命太尉颍阴侯灌婴为丞相。
废除太尉官职，太尉事务属丞相处理。
四月，城阳王刘章去世。
淮南王刘长和他的随从魏敬杀死辟阳侯审食其。
五月，匈奴进入北地郡，占据黄河以南地区抢掠为害。
文帝初次驾临甘泉。
六月，文帝说：“汉朝曾与匈奴结为兄弟，是为了不使它侵害边境，为此，赠送匈奴丰厚的财物。
如今右贤王离开本土，离领部众占领黄河南岸，一反常态，在边塞地区出入往来，捕杀官吏士卒，驱逐保卫边塞的蛮夷，使他们不能在原地居住，任意欺凌我边塞官吏，进入内地大肆劫抢，横行霸道，违背协约。
特征发边防骑兵八万五千人到高奴，派丞相颍阴侯灌婴回击匈奴。”匈奴退去，征发中尉部下精通骑射的士卒归属卫将军，驻扎长安。
辛卯日，文帝从甘泉到高奴，顺路来到太原，会见原来代国群臣，一一给予赏赐。
又论功行赏，赐给百姓牛酒。
免除晋阳和中都民众三年赋税。
在太原逗留和游玩了十多天。
济北王刘兴居听说文帝到了代地，准备攻打匈奴，就乘机反叛，调集军队打算袭击荥阳。
于是文帝下诏撤退丞相的军队，派棘蒲侯陈武为大将军，率领十万人马前去平叛。
任命祁侯缯贺为将军，驻扎荥阳。
七月辛亥日，文帝从太原回到长安。
诏令有关大臣说“：济北王违背德义，反叛皇上，连累他的下属臣民，大逆不道。
济北的官吏和民众，凡是在平叛大军未到之前，就安定下来，以及献出城邑或率领军队投降的，一概赦免，恢复官职和爵位。
与济北王刘兴居有过往来的，也予以赦免。”八月，打败济北叛军，俘虏了济北王。
赦免济北国中跟随济北王反叛的官吏和百姓。
六年(前174)，有关大臣报告淮南王刘长废弃先帝成法，不听皇帝诏令，居住的宫室没有节度，出入仪仗比拟天子，擅自制定法令，与棘蒲侯太子陈奇合谋反叛，还派人出使闽越和匈奴，联合他们一起发兵，想危害宗庙社稷。
群臣议论，都说“刘长应当斩首示众”。
文帝不忍心法办淮南王，赦免了他的罪过，废掉他的王位。
群臣请求把淮南王流放到蜀郡的严道、邛都地区，文帝应允。
刘长还没有到流放地，就在途中病死，文帝怜悯他。
后十六年，追尊淮南王刘长为厉王，并封他的三个儿子刘安为淮南王，刘勃为衡山王，刘赐为庐江王。
十三年(前167)夏天，文帝说：“我听说天之道，祸从怨恨而起，福由行德而兴。
百官的过失，应当由我亲身负责。
现在掌管祈祷的秘祝官员把过失推给臣下，这就更加显扬了我的不德，我很不赞成。
要废除这种做法。”五月，齐国太仓淳于意有罪，当受刑罚，朝廷下诏将他逮捕，押送长安关押。
太仓公没有儿子，有五个女儿。
他被捕临行前，骂他的女儿道：“生孩子不生男孩，有了急难事，一点用处也没有。”他的小女儿缇萦听后伤心地哭了，就跟她的父亲到长安，给朝廷上书说：“我的父亲为官，齐国人都称赞他廉洁公平，现在犯法，当受刑罚。
我悲伤的是，人死之后不能复生，受刑之后的身体不能复原，即使再想改过自新，也办不到了。
我愿意收入官府做奴婢，来抵赎父亲的刑罚，使他得以改过自新。”上书呈送到文帝那里，文帝怜悯哀叹她的一片孝心，就下诏道：“听说有虞氏的时候，只是给犯罪的人穿上画有图形或染有颜色的特殊衣帽，作为耻辱的标志，而民众不犯法。
为什么能这样呢？大治至极的缘故。
现在刑法上有三种肉刑，而犯罪有增无减，过失在哪里？不就是我的德薄和教化不明吗？我很惭愧，所以训导的方法不得当，百姓就愚昧以至陷于刑罪。
《诗经》上说‘：和乐近人的君子，才是百姓的父母。’现在民众有过，没有进行教化，就施加刑罚，有人想改过从善，也无路可走。
我很怜悯他们。
刑法以至使犯人肢体断裂，肌肤损伤，终身不能复原，这是令人多么痛苦，又多么不道德啊，哪里还称得上是民众的父母呢！应当废除肉刑。”文帝说：“农业是天下的根本，没有比这更重要的事了。
现在辛勤地从事农业生产的人，还要缴纳租税，这样把务农和经商同样对待，本末不分，这表明劝奖农耕的办法尚未完善，应当免除农田租税。”史记十四年(前166)冬天，匈奴阴谋入侵边塞，进行抢掠，攻打朝那塞，杀死北地郡都尉孙..。
文帝于是派遣三个将军分别率军驻守陇西、北地、上郡，任命中尉周舍为卫将军，郎中令张武为车骑将军，驻扎渭河以北地区，拥有战车千辆，骑兵十万。
文帝亲自慰劳军队，发布训令，加强对部队的管理和约束，赏赐全军官兵。
文帝打算亲自率兵攻打匈奴，群臣劝谏，都不听从。
皇太后坚决要文帝留下，文帝才停止行动。
于是任命东阳侯张相如为大将军，成侯董赤为内史，栾布为将军，攻打匈奴。
匈奴逃走。
这年春天，文帝说：“我获得执掌牺牲、玉圭和钱币，以事奉上帝和宗庙，至今已达十四年，历日绵长，以我这样一个不敏捷、不圣明的人，而长久地安抚治理天下，我深感惭愧，应该广泛增设祭祀土单场和玉圭、钱币。
昔日，先帝远施恩泽而不求报答，举行望祭而不为自己祈福，崇尚贤才，抑制亲戚，先民众后自己，圣明到了极点。
如今我听说掌管祭祀的祀官在祈祷的时候，都为我祈福，而不是为老百姓，我很惭愧。
以我本身的不德，而独享神灵的降福，老百姓却没有份，这是加重我的不德。
现在诏令祠官，祭祀时不要再为我祈福。”这时，北平侯张苍为丞相，刚刚修明历法。
鲁国人公孙臣上书陈述关于金、木、水、火、土五行之德循环变化，终而复始的道理，说现在正当土德，土德就应该有黄龙出现，应当改变历法，服色和制度。
文帝把这件事交给丞相去研究。
丞相推算当今应该是水德，应当明确把十月作为每年的正月，崇尚黑色，认为公孙臣的话不对，请求文帝不要采纳他的建议。
十五年(前165)，成纪县出现了黄龙，于是文帝又召见鲁国人公孙臣，任命他为博士，让他阐明当今应为土德的道理。
于是文帝下诏说“：有怪异的神物在成纪出现，对百姓无害，还有丰收年景。
我要亲自到郊外祭祀上帝和诸神。
礼官商议这件事时，不要怕我劳累而有所隐讳。”大臣和礼官们都说“：古代天子每年夏季亲自到郊外祭祀上帝，所以叫做郊祭。”因而文帝首次来到雍县，郊祭五帝，在孟夏四月答谢上天。
赵国人新垣平以望气之术进见文帝，劝说文帝在渭阳设立五帝庙，可以引出周朝的传国宝鼎，还会有精美宝玉出现。
十六年(前164)，文帝亲自去渭阳的五帝庙郊祭，也是以夏季答礼，并崇尚红色。
十七年(前163)，得到一个玉杯，上刻“人主延寿”四个字。
当时文帝下诏更改年号为后元元年，下令天下民众在一起聚会饮酒。
这一年，发觉了新垣平的骗局，诛灭了他的三族。
后元二年(前162)，文帝说：“我很不圣明，恩德不能施于远方。
致使外族骚扰不止。
边境地区的民族不能安稳生存，内地民众辛勤劳苦，也不能安居乐业。
这二者的罪过，都由于我的德薄，不能达到远方，近几年来，匈奴危害边境，杀了很多官吏百姓，而边塞的大臣和官兵又不能知晓我的心意，以致加重我的不德。
日久结下兵战灾难，边塞内外将如何得到安宁？如今我早起晚睡，为国事辛勤劳累，为万民忧虑苦闷，为这些常常惶恐不安，未曾有一天忘记过。
所以派出使臣的车盖衣冠前后相望，路上车辙相结，为的是向单于告白我的心意。
现在单于能返回古代相处之道，考虑国家的安定和万民的利益，亲自和我共同抛弃细小过失，一起迈向和睦相处的正道，结成兄弟情谊，以保全天下广大民众。
和亲意向已经商定，从今年开始。”后元六年(前158)冬天，匈奴三万人入侵上郡，三万人入侵云中。
文帝任命中大夫令勉为车骑将军，驻扎飞狐；原楚国丞相苏意为将军，驻扎勾注；将军张武屯兵北地；河内郡守周亚夫为将军，驻军细柳；宗正刘礼为将军，驻军霸上；祝兹侯徐悍驻军棘门；以防备胡人。
几个月后，胡人离去，也随即撤军。
天下大旱，蝗虫成灾。
文帝施加恩惠于天下：诏令诸侯不要入贡，废除民众开发山林湖泽禁令，减少皇家享用的服饰、车驾和狗马，裁减朝廷官员，发放仓库粮食以赈济贫苦百姓，允许民间买卖爵位。
孝文帝从代国来到京城，即位二十三年，宫室、园林、狗马、服饰和御用器具等，没有什么增加，凡是与民不利的事情，立即废除，以便利民众。
文帝曾打算建造一个露台，召来工匠一计算，要花费黄金一百斤。
文帝说“：百斤黄金相当于中等百姓十户家产，我奉守先帝的宫室，常常感到恐惧和羞辱，为什么还要建露台呢！”文帝经常穿着粗丝衣服，就连所宠爱的慎夫人，衣服不准拖地，帏帐不准绣花，以表示敦厚纯朴，为天下做出榜样。
建筑自己的陵墓霸陵，都用瓦器，不准用金、银、铜、锡等贵重金属作装饰，不准修建高大的坟墓，以便节省，不烦扰百姓。
南越王尉佗自立为武帝，文帝召来尉佗的兄弟，给以富贵，用恩德回报尉佗。
尉佗于是取消帝号向汉朝称臣。
与匈奴约定和亲，匈奴背约入侵，文帝只令边塞加强防守，不发兵深入作战，生怕烦扰苦害百姓。
吴王刘濞假称有病不到京城朝见，文帝就赐给他木几手杖，示意他可以免除朝觐之礼。
群臣中如袁盎等进言时，直率尖锐，文帝总是宽容他们，采纳他们的意见。
群臣中张武等人受人金钱贿赂，被发觉后，文帝就拿御库中的金钱赏赐他们，让他们内心感到羞愧，而不交给官吏治罪。
文帝一心以恩德感化臣民，所以海内殷实富足，礼义兴盛。
后元七年(前158)六月己亥日，文帝在未央宫逝世。
留下诏书说“：我听说天下万物萌生，没有不死的。
死是天地之间的常理，生物的自然现象，怎可以过分的哀痛呢！现在世人都喜欢生而厌恶死，死了人花钱厚葬，以致弄得破产；长久服丧以致伤害生理。
我很不赞成这种做法。
况且我生前不德，对百姓无所帮助，现在死了，又让人们长久地为我服丧哭祭，遭受寒冬酷暑的折磨，使人家父子悲哀，老幼伤志，减少饮食，断绝对鬼神的祭祀，这就加重了我的不德，怎么对天下人说呢？我获得保全宗庙的机会，以渺小的身躯凌驾于天下万民和诸侯王之上，已经二十多年了。
依赖天地神灵，社稷洪福，才使国内安宁，没有战乱。
我很不聪敏，常常担心有过错，使先帝的遗德蒙受羞辱，年长日久，害怕自己不能善终。
如今能有幸得以享尽天年，还能被后人供养在高庙里，以我的不贤明，却得到这样的归宿，还有什么值得哀痛悲伤的呢？现在诏令天下臣民，令到之后，哭祭三天就去掉丧服。
不要禁止娶妻嫁女、祭祀、饮酒、吃肉。
办理丧事和应当史记服丧哭祭的人，都不要赤脚踏地，孝带不要超过三寸宽，送葬时，不要陈列车驾和兵器，不要发动民众到宫中哭泣。
宫中应当哭祭的人，都只在早晚各哭十五声，行礼完毕即止。
不是早晚哭祭时间，不准擅自啼哭。
安葬以后，大功服丧十五日，小功服丧十四天，细麻服丧七天，就脱去丧服。
不在诏令规定范围内的其他事情，都要参照这个规定办理。
将这些规定通告天下，让人们明白我的心意，我葬在霸陵，山水仍保持原来面貌，不要有所改变。
后宫夫人以下直到少使七个等级的宫女，一律允许回家。”任命中尉周亚夫为车骑将军，典属国徐悍为将屯将军，郎中令张武为复土将军。
征调京城附近各县士卒一万六千人，内史指挥的士卒一万五千人，负责挖土、填土等埋葬棺椁事宜，由将军张武统领。
乙巳日，群臣都叩头奉上谥号，尊为孝文皇帝。
太子刘启在高庙即位。
丁未日，袭帝号称皇帝。
孝景皇帝元年十月，下诏给御史说：“我听说古代帝王，有功的称祖，有德的称宗，制定礼仪和音乐各有根据。
听说音乐用以颂扬圣德；舞蹈用以表彰功绩。
献酒祭祀高庙，演奏《武德》、《文始》、《五行》舞蹈。
献酒祭祀孝惠庙，演奏《文始》、《五行》舞蹈。
孝文皇帝统治天下，开通关卡桥梁，远近没有差别。
废除诽谤治罪的法律，免去肉刑，赏赐老人，抚恤孤独，养育众生，减少嗜好，节制欲望，不受贡礼，不谋私利。
触犯刑律的人，不牵连家人，不诛杀无辜。
废除宫刑，放出后宫美人，看重绝人后代的事。
我不聪敏，不能认识他的伟大。
这些都是上古圣王所不能相比的，而孝文皇帝亲自实行了。
他的厚德上齐天地，利益恩泽广施四海，普天之下无不得到他的赐福。
孝文皇帝如同日月一般光明，祭祀时却没有相称的歌舞，我感到很恐惧。
应该为孝文皇帝创作《昭德》的舞蹈，以显示他的美德。
然后将祖宗的功德铭刻于竹帛之上，流传万代，永垂不朽，我很赞许这种做法。
现在将这件事交给丞相、列侯，合于二千石级的大臣、礼官一起商议，制定这项礼仪，然后上奏。”丞相申屠嘉等人说“：陛下长思孝亲之道，创作《昭德》之舞，以显示孝文皇帝的大德，都是我们这些愚昧的臣子所比不上的。
我们谨建议：功绩没有比高皇帝更大的了，圣德没有比孝文皇帝更高的了，高皇帝庙应该作为帝王的太祖之庙，孝文皇帝庙应该作为帝王的太宗之庙。
后代天子应该世世代代献祭于太祖太宗之庙，各郡各国诸侯应该在各地为孝文皇帝建立太宗之庙。
每年朝廷祭祀祖宗庙时，诸侯王、列侯都要派使者来京陪同天子祭祀。
并请写在文献上，公布于天下。”景帝批示“可以”。
太史公说：孔子讲过，“必须经过三十年的治理，仁政才能成功。
圣人治理国家一百年，才可以战胜残暴，废除刑杀。”这话确实对。
从汉朝建立到孝文帝，四十余年，德治兴盛到了极点。
已经准备着手改定历法、服色，进行封禅，只是由于文帝的谦让，直到如今还没有完成。
啊，这不就是仁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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孝文皇帝，高祖中子也。高祖十一年春，已破陈豨军，定代地，立为代王，都中都。太后薄氏子。即位十七年，高后八年七月，高后崩。九月，诸吕吕产等欲为乱，以危刘氏，大臣共诛之，谋召立代王，事在吕后语中。
丞相陈平、太尉周勃等使人迎代王。代王问左右郎中令张武等。张武等议曰：「汉大臣皆故高帝时大将，习兵，多谋诈，此其属意非止此也，特畏高帝、吕太后威耳。今已诛诸吕，新喋血京师，此以迎大王为名，实不可信。原大王称疾毋往，以观其变。」中尉宋昌进曰：「群臣之议皆非也。夫秦失其政，诸侯豪桀并起，人人自以为得之者以万数，然卒践天子之位者，刘氏也，天下绝望，一矣。高帝封王子弟，地犬牙相制，此所谓盘石之宗也，天下服其彊，二矣。汉兴，除秦苛政，约法令，施德惠，人人自安，难动摇，三矣。夫以吕太后之严，立诸吕为三王，擅权专制，然而太尉以一节入北军，一呼士皆左袒，为刘氏，叛诸吕，卒以灭之。此乃天授，非人力也。今大臣虽欲为变，百姓弗为使，其党宁能专一邪？方今内有硃虚、东牟之亲，外畏吴、楚、淮南、琅邪、齐、代之彊。方今高帝子独淮南王与大王，大王又长，贤圣仁孝，闻於天下，故大臣因天下之心而欲迎立大王，大王勿疑也。」代王报太后计之，犹与未定。卜之龟，卦兆得大横。占曰：「大横庚庚，余为天王，夏启以光。」代王曰：「寡人固已为王矣，又何王？」卜人曰：「所谓天王者乃天子。」於是代王乃遣太后弟薄昭往见绛侯，绛侯等具为昭言所以迎立王意。薄昭还报曰：「信矣，毋可疑者。」代王乃笑谓宋昌曰：「果如公言。」乃命宋昌参乘，张武等六人乘传诣长安。至高陵休止，而使宋昌先驰之长安观变。
昌至渭桥，丞相以下皆迎。宋昌还报。代王驰至渭桥，群臣拜谒称臣。代王下车拜。太尉勃进曰：「原请间言。」宋昌曰：「所言公，公言之。所言私，王者不受私。」太尉乃跪上天子玺符。代王谢曰：「至代邸而议之。」遂驰入代邸。群臣从至。丞相陈平、太尉周勃、大将军陈武、御史大夫张苍、宗正刘郢、硃虚侯刘章、东牟侯刘兴居、典客刘揭皆再拜言曰：「子弘等皆非孝惠帝子，不当奉宗庙。臣谨请阴安侯列侯顷王后与琅邪王、宗室、大臣、列侯、吏二千石议曰：『大王高帝长子，宜为高帝嗣。』原大王即天子位。」代王曰：「奉高帝宗庙，重事也。寡人不佞，不足以称宗庙。原请楚王计宜者，寡人不敢当。」群臣皆伏固请。代王西乡让者三，南乡让者再。丞相平等皆曰：「臣伏计之，大王奉高帝宗庙最宜称，虽天下诸侯万民以为宜。臣等为宗庙社稷计，不敢忽。原大王幸听臣等。臣谨奉天子玺符再拜上。」代王曰：「宗室将相王列侯以为莫宜寡人，寡人不敢辞。」遂即天子位。
群臣以礼次侍。乃使太仆婴与东牟侯兴居清宫，奉天子法驾，迎于代邸。皇帝即日夕入未央宫。乃夜拜宋昌为卫将军，镇抚南北军。以张武为郎中令，行殿中。还坐前殿。於是夜下诏书曰：「间者诸吕用事擅权，谋为大逆，欲以危刘氏宗庙，赖将相列侯宗室大臣诛之，皆伏其辜。朕初即位，其赦天下，赐民爵一级，女子百户牛酒，酺五日。」
孝文皇帝元年十月庚戌，徙立故琅邪王泽为燕王。
辛亥，皇帝即阼，谒高庙。右丞相平徙为左丞相，太尉勃为右丞相，大将军灌婴为太尉。诸吕所夺齐楚故地，皆复与之。
壬子，遣车骑将军薄昭迎皇太后于代。皇帝曰：「吕产自置为相国，吕禄为上将军，擅矫遣灌将军婴将兵击齐，欲代刘氏，婴留荥阳弗击，与诸侯合谋以诛吕氏。吕产欲为不善，丞相陈平与太尉周勃谋夺吕产等军。硃虚侯刘章首先捕吕产等。太尉身率襄平侯通持节承诏入北军。典客刘揭身夺赵王吕禄印。益封太尉勃万户，赐金五千斤。丞相陈平、灌将军婴邑各三千户，金二千斤。硃虚侯刘章、襄平侯通、东牟侯刘兴居邑各二千户，金千斤。封典客揭为阳信侯，赐金千斤。」
十二月，上曰：「法者，治之正也，所以禁暴而率善人也。今犯法已论，而使毋罪之父母妻子同产坐之，及为收帑，朕甚不取。其议之。」有司皆曰：「民不能自治，故为法以禁之。相坐坐收，所以累其心，使重犯法，所从来远矣。如故便。」上曰：「朕闻法正则民悫，罪当则民从。且夫牧民而导之善者，吏也。其既不能导，又以不正之法罪之，是反害於民为暴者也。何以禁之？朕未见其便，其孰计之。」有司皆曰：「陛下加大惠，德甚盛，非臣等所及也。请奉诏书，除收帑诸相坐律令。」
正月，有司言曰：「蚤建太子，所以尊宗庙。请立太子。」上曰：「朕既不德，上帝神明未歆享，天下人民未有嗛志。今纵不能博求天下贤圣有德之人而禅天下焉，而曰豫建太子，是重吾不德也。谓天下何？其安之。」有司曰：「豫建太子，所以重宗庙社稷，不忘天下也。」上曰：「楚王，季父也，春秋高，阅天下之义理多矣，明於国家之大体。吴王於朕，兄也，惠仁以好德。淮南王，弟也，秉德以陪朕。岂为不豫哉！诸侯王宗室昆弟有功臣，多贤及有德义者，若举有德以陪朕之不能终，是社稷之灵，天下之福也。今不选举焉，而曰必子，人其以朕为忘贤有德者而专於子，非所以忧天下也。朕甚不取也。」有司皆固请曰：「古者殷周有国，治安皆千馀岁，古之有天下者莫长焉，用此道也。立嗣必子，所从来远矣。高帝亲率士大夫，始平天下，建诸侯，为帝者太祖。诸侯王及列侯始受国者皆亦为其国祖。子孙继嗣，世世弗绝，天下之大义也，故高帝设之以抚海内。今释宜建而更选於诸侯及宗室，非高帝之志也。更议不宜。子某最长，纯厚慈仁，请建以为太子。」上乃许之。因赐天下民当代父後者爵各一级封将军薄昭为轵侯。
三月，有司请立皇后。薄太后曰：「诸侯皆同姓，立太子母为皇后。」皇后姓窦氏。上为立后故，赐天下鳏寡孤独穷困及年八十已上孤兒九岁已下布帛米肉各有数。上从代来，初即位，施德惠天下，填抚诸侯四夷皆洽驩，乃循从代来功臣。上曰：「方大臣之诛诸吕迎朕，朕狐疑，皆止朕，唯中尉宋昌劝朕，朕以得保奉宗庙。已尊昌为卫将军，其封昌为壮武侯。诸从朕六人，官皆至九卿。」
上曰：「列侯从高帝入蜀、汉中者六十八人皆益封各三百户，故吏二千石以上从高帝颍川守尊等十人食邑六百户，淮阳守申徒嘉等十人五百户，卫尉定等十人四百户。封淮南王舅父赵兼为周阳侯，齐王舅父驷钧为清郭侯。」秋，封故常山丞相蔡兼为樊侯。
人或说右丞相曰：「君本诛诸吕，迎代王，今又矜其功，受上赏，处尊位，祸且及身。」右丞相勃乃谢病免罢，左丞相平专为丞相。
二年十月，丞相平卒，复以绛侯勃为丞相。上曰：「朕闻古者诸侯建国千馀，各守其地，以时入贡，民不劳苦，上下驩欣，靡有遗德。今列侯多居长安，邑远，吏卒给输费苦，而列侯亦无由教驯其民。其令列侯之国，为吏及诏所止者，遣太子。」
十一月晦，日有食之。十二月望，日又食。上曰：「朕闻之，天生蒸民，为之置君以养治之。人主不德，布政不均，则天示之以菑，以诫不治。乃十一月晦，日有食之，適见于天，菑孰大焉！朕获保宗庙，以微眇之身讬于兆民君王之上，天下治乱，在朕一人，唯二三执政犹吾股肱也。朕下不能理育群生，上以累三光之明，其不德大矣。令至，其悉思朕之过失，及知见思之所不及，匄以告朕。及举贤良方正能直言极谏者，以匡朕之不逮。因各饬其任职，务省繇费以便民。朕既不能远德，故忄间然念外人之有非，是以设备未息。今纵不能罢边屯戍，而又饬兵厚卫，其罢卫将军军。太仆见马遗财足，馀皆以给传置。」
正月，上曰：「农，天下之本，其开籍田，朕亲率耕，以给宗庙粢盛。」
三月，有司请立皇子为诸侯王。上曰：「赵幽王幽死，朕甚怜之，已立其长子遂为赵王。遂弟辟彊及齐悼惠王子硃虚侯章、东牟侯兴居有功，可王。」乃立赵幽王少子辟彊为河间王，以齐剧郡立硃虚侯为城阳王，立东牟侯为济北王，皇子武为代王，子参为太原王，子揖为梁王。
上曰：「古之治天下，朝有进善之旌，诽谤之木，所以通治道而来谏者。今法有诽谤妖言之罪，是使众臣不敢尽情，而上无由闻过失也。将何以来远方之贤良？其除之。民或祝诅上以相约结而後相谩，吏以为大逆，其有他言，而吏又以为诽谤。此细民之愚无知抵死，朕甚不取。自今以来，有犯此者勿听治。」
九月，初与郡国守相为铜虎符、竹使符。
三年十月丁酉晦，日有食之。十一月，上曰：「前日遣列侯之国，或辞未行。丞相朕之所重，其为朕率列侯之国。」绛侯勃免丞相就国，以太尉颍阴侯婴为丞相。罢太尉官，属丞相。四月，城阳王章薨。淮南王长与从者魏敬杀辟阳侯审食其。
五月，匈奴入北地，居河南为寇。帝初幸甘泉。六月，帝曰：「汉与匈奴约为昆弟，毋使害边境，所以输遗匈奴甚厚。今右贤王离其国，将众居河南降地，非常故，往来近塞，捕杀吏卒，驱保塞蛮夷，令不得居其故，陵轹边吏，入盗，甚敖无道，非约也。其发边吏骑八万五千诣高奴，遣丞相颍阴侯灌婴击匈奴。」匈奴去，发中尉材官属卫将军军长安。
辛卯，帝自甘泉之高奴，因幸太原，见故群臣，皆赐之。举功行赏，诸民里赐牛酒。复晋阳中都民三岁。留游太原十馀日。
济北王兴居闻帝之代，欲往击胡，乃反，发兵欲袭荥阳。於是诏罢丞相兵，遣棘蒲侯陈武为大将军，将十万往击之。祁侯贺为将军，军荥阳。七月辛亥，帝自太原至长安。乃诏有司曰：「济北王背德反上，诖误吏民，为大逆。济北吏民兵未至先自定，及以军地邑降者，皆赦之，复官爵。与王兴居去来，亦赦之。」八月，破济北军，虏其王。赦济北诸吏民与王反者。
六年，有司言淮南王长废先帝法，不听天子诏，居处毋度，出入拟於天子，擅为法令，与棘蒲侯太子奇谋反，遣人使闽越及匈奴，发其兵，欲以危宗庙社稷。群臣议，皆曰「长当弃市」帝不忍致法於王，赦其罪，废勿王。群臣请处王蜀严道、邛都，帝许之。长未到处所，行病死，上怜之。後十六年，追尊淮南王长谥为厉王，立其子三人为淮南王、衡山王、庐江王。
十三年夏，上曰：「盖闻天道祸自怨起而福繇德兴。百官之非，宜由朕躬。今祕祝之官移过于下，以彰吾之不德，朕甚不取。其除之。」
五月，齐太仓令淳于公有罪当刑，诏狱逮徙系长安。太仓公无男，有女五人。太仓公将行会逮，骂其女曰：「生子不生男，有缓急非有益也！」其少女缇萦自伤泣，乃随其父至长安，上书曰：「妾父为吏，齐中皆称其廉平，今坐法当刑。妾伤夫死者不可复生，刑者不可复属，虽复欲改过自新，其道无由也。妾原没入为官婢，赎父刑罪，使得自新。」书奏天子，天子怜悲其意，乃下诏曰：「盖闻有虞氏之时，画衣冠异章服以为僇，而民不犯。何则？至治也。今法有肉刑三，而奸不止，其咎安在？非乃朕德薄而教不明欤？吾甚自愧。故夫驯道不纯而愚民陷焉。诗曰『恺悌君子，民之父母』。今人有过，教未施而刑加焉？或欲改行为善而道毋由也。朕甚怜之。夫刑至断支体，刻肌肤，终身不息，何其楚痛而不德也，岂称为民父母之意哉！其除肉刑。」
上曰：「农，天下之本，务莫大焉。今勤身从事而有租税之赋，是为本末者毋以异，其於劝农之道未备。其除田之租税。」
十四年冬，匈奴谋入边为寇，攻朝?塞，杀北地都尉卬。上乃遣三将军军陇西、北地、上郡，中尉周舍为卫将军，郎中令张武为车骑将军，军渭北，车千乘，骑卒十万。帝亲自劳军，勒兵申教令，赐军吏卒。帝欲自将击匈奴，群臣谏，皆不听。皇太后固要帝，帝乃止。於是以东阳侯张相如为大将军，成侯赤为内史，栾布为将军，击匈奴。匈奴遁走。
春，上曰：「朕获执牺牲珪币以事上帝宗庙，十四年于今，历日长，以不敏不明而久抚临天下，朕甚自愧。其广增诸祀墠场珪币。昔先王远施不求其报，望祀不祈其福，右贤左戚，先民後己，至明之极也。今吾闻祠官祝釐，皆归福朕躬，不为百姓，朕甚愧之。夫以朕不德，而躬享独美其福，百姓不与焉，是重吾不德。其令祠官致敬，毋有所祈。」
是时北平侯张苍为丞相，方明律历。鲁人公孙臣上书陈终始传五德事，言方今土德时，土德应黄龙见，当改正朔服色制度。天子下其事与丞相议。丞相推以为今水德，始明正十月上黑事，以为其言非是，请罢之。
十五年，黄龙见成纪，天子乃复召鲁公孙臣，以为博士，申明土德事。於是上乃下诏曰：「有异物之神见于成纪，无害於民，岁以有年。朕亲郊祀上帝诸神。礼官议，毋讳以劳朕。」有司礼官皆曰：「古者天子夏躬亲礼祀上帝於郊，故曰郊。」於是天子始幸雍，郊见五帝，以孟夏四月答礼焉。赵人新垣平以望气见，因说上设立渭阳五庙。欲出周鼎，当有玉英见。
十六年，上亲郊见渭阳五帝庙，亦以夏答礼而尚赤。
十七年，得玉杯，刻曰「人主延寿」。於是天子始更为元年，令天下大酺。其岁，新垣平事觉，夷三族。
後二年，上曰：「朕既不明，不能远德，是以使方外之国或不宁息。夫四荒之外不安其生，封畿之内勤劳不处，二者之咎，皆自於朕之德薄而不能远达也。间者累年，匈奴并暴边境，多杀吏民，边臣兵吏又不能谕吾内志，以重吾不德也。夫久结难连兵，中外之国将何以自宁？今朕夙兴夜寐，勤劳天下，忧苦万民，为之怛惕不安，未尝一日忘於心，故遣使者冠盖相望，结轶於道，以谕朕意於单于。今单于反古之道，计社稷之安，便万民之利，亲与朕俱弃细过，偕之大道，结兄弟之义，以全天下元元之民。和亲已定，始于今年。」
後六年冬，匈奴三万人入上郡，三万人入云中。以中大夫令勉为车骑将军，军飞狐；故楚相苏意为将军，军句注；将军张武屯北地；河内守周亚夫为将军，居细柳；宗正刘礼为将军，居霸上；祝兹侯军棘门：以备胡。数月，胡人去，亦罢。
天下旱，蝗。帝加惠：令诸侯毋入贡，弛山泽，减诸服御狗马，损郎吏员，发仓庾以振贫民，民得卖爵。
孝文帝从代来，即位二十三年，宫室苑囿狗马服御无所增益，有不便，辄弛以利民。尝欲作露台，召匠计之，直百金。上曰：「百金中民十家之产，吾奉先帝宫室，常恐羞之，何以台为！」上常衣綈衣，所幸慎夫人，令衣不得曳地，帏帐不得文绣，以示敦朴，为天下先。治霸陵皆以瓦器，不得以金银铜锡为饰，不治坟，欲为省，毋烦民。南越王尉佗自立为武帝，然上召贵尉佗兄弟，以德报之，佗遂去帝称臣。与匈奴和亲，匈奴背约入盗，然令边备守，不发兵深入，恶烦苦百姓。吴王诈病不朝，就赐几杖。群臣如袁盎等称说虽切，常假借用之。群臣如张武等受赂遗金钱，觉，上乃发御府金钱赐之，以愧其心，弗下吏。专务以德化民，是以海内殷富，兴於礼义。
後七年六月己亥，帝崩於未央宫。遗诏曰：「朕闻盖天下万物之萌生，靡不有死。死者天地之理，物之自然者，奚可甚哀。当今之时，世咸嘉生而恶死，厚葬以破业，重服以伤生，吾甚不取。且朕既不德，无以佐百姓；今崩，又使重服久临，以离寒暑之数，哀人之父子，伤长幼之志，损其饮食，绝鬼神之祭祀，以重吾不德也，谓天下何！朕获保宗庙，以眇眇之身讬于天下君王之上，二十有馀年矣。赖天地之灵，社稷之福，方内安宁，靡有兵革。朕既不敏，常畏过行，以羞先帝之遗德；维年之久长，惧于不终。今乃幸以天年，得复供养于高庙。朕之不明与嘉之，其奚哀悲之有！其令天下吏民，令到出临三日，皆释服。毋禁取妇嫁女祠祀饮酒食肉者。自当给丧事服临者，皆无践。绖带无过三寸，毋布车及兵器，毋发民男女哭临宫殿。宫殿中当临者，皆以旦夕各十五举声，礼毕罢。非旦夕临时，禁毋得擅哭。已下，服大红十五日，小红十四日，纤七日，释服。佗不在令中者，皆以此令比率从事。布告天下，使明知朕意。霸陵山川因其故，毋有所改。归夫人以下至少使。」令中尉亚夫为车骑将军，属国悍为将屯将军，郎中令武为复土将军，发近县见卒万六千人，发内史卒万五千人，藏郭穿复土属将军武。
乙巳，群臣皆顿首上尊号曰孝文皇帝。
太子即位于高庙。丁未，袭号曰皇帝。
孝景皇帝元年十月，制诏御史：「盖闻古者祖有功而宗有德，制礼乐各有由。闻歌者，所以发德也；舞者，所以明功也。高庙酎，奏武德、文始、五行之舞。孝惠庙酎，奏文始、五行之舞。孝文皇帝临天下，通关梁，不异远方。除诽谤，去肉刑，赏赐长老，收恤孤独，以育群生。减嗜欲，不受献，不私其利也。罪人不帑，不诛无罪。除刑，出美人，重绝人之世。朕既不敏，不能识。此皆上古之所不及，而孝文皇帝亲行之。德厚侔天地，利泽施四海，靡不获福焉。明象乎日月，而庙乐不称。朕甚惧焉。其为孝文皇帝庙为昭德之舞，以明休德。然后祖宗之功德著於竹帛，施于万世，永永无穷，朕甚嘉之。其与丞相、列侯、中二千石、礼官具为礼仪奏。」丞相臣嘉等言：「陛下永思孝道，立昭德之舞以明孝文皇帝之盛德。皆臣嘉等愚所不及。臣谨议：世功莫大於高皇帝，德莫盛於孝文皇帝，高皇庙宜为帝者太祖之庙，孝文皇帝庙宜为帝者太宗之庙。天子宜世世献祖宗之庙。郡国诸侯宜各为孝文皇帝立太宗之庙。诸侯王列侯使者侍祠天子，岁献祖宗之庙。请著之竹帛，宣布天下。」制曰：「可。」
太史公曰：孔子言「必世然後仁。善人之治国百年，亦可以胜残去杀」。诚哉是言！汉兴，至孝文四十有馀载，德至盛也。廪廪乡改正服封禅矣，谦让未成於今。呜呼，岂不仁哉！
孝文在代，兆遇大横。宋昌建册，绛侯奉迎。南面而让，天下归诚。务农先籍，布德偃兵。除帑削谤，政简刑清。綈衣率俗，露台罢营。法宽张武，狱恤缇萦。霸陵如故，千年颂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