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约公元前十二世纪前后入侵希腊半岛的多利亚人在民族上和迈锡尼人同属希腊族,但他们居住于北部内陆山区,社会发展较落后,犹处于原始社会末期的军事民主制阶段。据希腊神话传说,多利亚人的南下是与著名英雄赫拉克利斯的后裔为伴,并以帮助他们夺回原来属于赫氏的伯罗奔尼撒王位为入侵的借口,这多少反映了多利亚人的入侵是和迈锡尼诸国内部的纷争相结合的。据说,多利亚人曾多次兴兵,终于在特洛耶战后60年入侵成功。从考古发掘上看,特洛耶毁灭的时间大约在公元前1200前后,而迈锡尼各城市的毁灭则在公元前1150年之后,和古代传说大体相符。由于处在军事民主制阶段的多利亚人毁灭迈锡尼各国之后并未建立自己的国家,希腊的文明传统断绝了两三百年。从公元前1100到800年间,希腊各地又退回到原始社会时代,这是一个相对落后的黑暗时代,反映它的历史情况的文献主要是荷马史诗,因而又称为“荷马时代”。
荷马史诗荷马史诗包括两部作品:《伊里亚特》和《奥德赛》,传为盲诗人荷马所著,实际上是特洛耶战争以来数百年希腊民间文学的结晶。两诗题材都和特洛耶战争有关。《伊里亚特》记述希腊最英勇的将领阿喀琉斯因迈锡尼王阿伽门农夺其女奴而愤然退出战场,使希腊联军连遭失败,待他最亲密的战友也阵亡后,他才投入战斗,击毙特洛耶主将赫克托。《奥德赛》则介绍希腊军中智勇双全的英雄奥德修斯战后回国时漂泊十年、历经艰险的故事。
显而易见,史诗采用的特洛耶战争故事,以及有关豪华宫廷、宏伟城池、精美工艺之类的描述,只能与迈锡尼时代有关,可说是在史诗中保存的一些对于已毁灭的迈锡尼文明的模糊记忆。但由于史诗是特洛耶战后和迈锡尼灭亡后数百年间口头文学的累积,它讲得比较具体、生动的现实生活事例,如铁器的使用(迈锡尼时期无铁器)、氏族部落的组织、军事民主制的社会风习等等,则都是荷马时代的内容了。正因为如此,有关荷马时代的信息,除了从考古发掘中获得而外,便主要求之于荷马史诗。然而,史诗经常出现两个时代杂然并存于同一事物描述中的情况,就需要多作分析。例如《伊里亚特》提到阿喀琉斯重返战场时,其母(是一位女神)特请工艺之神为他打制一件特别精美的盾牌,就诗中夸耀金银镶嵌工艺雕琢之美的情况看,只能是迈锡尼文明的事例,但其中描写盾上浮雕表现的农田耕作的细节,又完全属于荷马时代的内容。只有通过细致分析和深入研究,并与考古发现相配合,才能从荷马史诗的字里行间看到荷马时代的历史画面。
荷马史诗不仅为后人提供了解荷马时代的主要文献材料,它本身也是这一时代希腊民族在精神文化方面的伟大创树。就其形成过程看,两部史诗作为口头文学创作,最早是在特洛耶战后的迈锡尼宫廷和民间歌手中流传,后来迈锡尼文明毁灭,便成为纯粹的民间口头传诵的文学,因此史诗的躯干是经荷马时代的民间歌手千锤百炼而成。近年有些学者对史诗中不断重复出现的短语、词组、诗句和句组作了细致分析,发现它有一套广泛复杂而又经济有效的民间口头文学语句,例如“飞毛腿阿喀琉斯”、“智多星奥德修斯”之类。说来神采飞扬,用时琅琅上口,词语的鲜明通俗和句法的固定易记相配合,形成了史诗博大精深却不脱民间规范的特色,再加上几百年来各代诗人的修改润色,经过文学的想象、夸张和典型的塑造,就变成了一座包罗万象、珠玑满目的希腊民族文学的宝库。以后再经过象荷马那样伟大的诗人提炼琢磨,编成定本,它遂成为世界文学的瑰宝。因此,正如荷马时代孕育着日后的希腊民族那样,荷马史诗也为希腊文明奠定了一块最重要的基石。
史诗时代的社会经济生活一般而言,荷马时代的希腊不再存在奴隶制国家,人们生活在军事民主制阶段的氏族部落组织中。多利亚人入侵时,伯罗奔尼撒和中希腊的许多城池市镇悉遭破毁。商旅断绝,文化没落,此后两三百年间再也未见宫室城郭的修筑和金银珠宝的流通,文字的使用亦告绝迹。因此,荷马时代亦有“黑暗时代”之称。
多利亚人和其他入侵部族的军事民主制社会组织比较严密,代替了迈锡尼的国家体制而普遍流行于希腊全境。此时的氏族已是父系氏族,若干亲缘氏族组成一个胞族,若干胞族再组成一个部落,若干邻近部落还可组成一个部落联盟。在部落和部落联盟内,皆设以下三种机构:(1)议事会,原由氏族长组成,现在则成为氏族贵族或部落上层分子的会议。它有广泛的权力,部落内务外交大事皆须由它讨论通过。它还是常设机构,成员终身任职,平时代表整个部落。(2)民众会,部落全体成年男子(也是全体战士)参加,与会者皆可参与发言并表决。它原则上是最高权力机关,在战争紧要关头常开此会以动员全体战士,但实际上已被贵族掌握,普通战士发言若敢反对贵族和议事会便难免遭到打击报复。③军事首长,希腊语称“巴赛勒斯”,与日后的国王同义,但此时尚无国王的专制权力,由选举产生,实际上往往为某一贵族家族(王族)世袭。他的主要职责是统率军队作战,也掌管宗教祭祀。史诗中的著名英雄都属军事首长性质,如阿喀琉斯、奥德修斯等人。只是带有明显迈锡尼文明烙印的阿伽门农和特洛耶王不在此例。
在氏族内部,普通成员靠小块份地为生,贵族王族则占有大片良田。不少氏族成员已陷入贫困之境,甚至失去份地,被迫去做雇工,有的且沦为乞丐。氏族贵族和部落首领则拥有大批牲畜和其他财物,并在自家田地中使用雇工和奴隶劳动。奴隶作为一个牲口般的劳力已被普遍接受,其来源主要是战俘和海盗劫夺拐卖。氏族贵族和王族家中都有奴隶。史诗提到奥德修斯家中有女奴50人,还有许多男奴,女奴任家务及纺织,男奴则从事农耕与放牧。主人视奴隶若牲口,任意驱使打杀,奥德修斯回家时认为女奴对他不忠,就残酷处死她们。可是,在军事民主制之下,这些军事首领和贵族虽已是奴隶主,却仍未完全脱离生产劳动,奥德修斯曾夸口他结婚时用的床是自己亲手制作,还敢同人比赛割草犁田的本领。可能正是这些原始社会的素朴气息,才使史诗英雄的艺术形象日后长期为人民喜爱。
荷马时代相对于迈锡尼文明说来,确有回复到原始社会的倒退的一面,但另一方面,它也有一个很重要的积极因素,那就是铁的使用。铁器是随多利亚人的入侵而由北到南传遍希腊的。原来地中海地区最早使用铁的是小亚的赫梯人,时间约在公元前16—15世纪左右,但赫梯把冶铁术垄断起来,秘而不宣,铁的外流极少,所以它在古代东方文明诸国中没起什么作用。赫梯在公元前13世纪瓦解后,冶铁术才在小亚流传开来,但也以山区的落后部落用之为多。因此,迈锡尼文明末期犹未知铁器,而北希腊一带的多利亚人却因陆路可通小亚山区而学会冶铁。他们侵入希腊,遂使希腊地区进入铁器时代。
公元前10—9世纪时,希腊各地用铁已较普遍,雅典且成为一大冶铁中心。铁器不仅意味着生产力的更高水平,在希腊的具体条件下,它给予农业和手工业生产影响之大更是难以估量。象希腊那种山多地薄的情况,只有铁器才能使农业生产出现一大突破。当时农业生产面临的最大问题是耕地的开垦,不仅迈锡尼文明原有的平川耕地多半荒芜,需重新开垦;更多的是随着大规模的移民浪潮而遍布希腊各地的新村新居需要伐树开荒,辟丘陵山坡为田亩。无论生熟荒地,盘根错节的灌木丛和土石相杂的坚硬坡地,非有铁斧铁锄不能见效,这也正是青铜时代希腊耕地开发还受较大限制的一个原因。现在有铁斧砍伐林莽,铁锄破土挖掘树根,荒地得以开垦,希腊农业生产就取得了超过青铜时代的进展。因此,在农业工具中,当时最常用也最受重视的是铁斧和铁锄,铁犁尚在其次。雅典等地考古发掘所见最普遍的农具也是斧锄两类。荷马史诗也有几处生动反映了农业使用铁器的情况。在《伊里亚特》中,描写阿喀琉斯为阵亡的战友举行盛大葬礼时开了一个竞技会,其中发给掷铁饼优胜者的奖品就是一大块圆形的生铁。诗人夸耀地说:“即令他有很多肥沃的土地,这块铁也足够他用五个整年。他的耕夫牧人都不会因缺铁而进城去,因为家中将有足够的铁用了。”铁最好用作斧头,因此诗中接着说发给射鸽冠军的奖品是铁斧:“他把黑铁给予射手以作奖品,用它制十把双刃斧头和十把单刃斧头。” 有了铁斧铁锄(鹤咀锄),配合着史诗羡称的以两头壮牛牵引进行深耕的犁具,希腊的农业生产就可在山多土薄的条件下取得较好的收成。恩格斯说:“铁使更大面积的农田耕作,开垦广阔的森林地区,成为可能”。这句话可以说最适用于希腊。
虽然荷马时代初期曾有生产衰退、人烟稀少的情况,那主要是就迈锡尼文明的城市而言。从希腊全局看,这些城市仍只是一些孤立的点,而铁器在农业生产上的作用却是由点及面,使希腊全境较普遍地出现农耕经济。到荷马时代后期,经济发展与人口增长皆呈上升趋势,而且速度加快;到荷马时代结束时,希腊便能够在各地普遍建立古典城邦。铁器不仅对希腊农业生产功效卓著,对手工业生产也有同样作用,恩格斯说的另一句话:铁器“给手工业工人提供了一种其坚固和锐利非石头或当时所知道的其他金属所能抵挡的工具”。显然也非常适用于荷马时代的希腊手工业。例如造船业,由于有了铁斧铁锯铁锤之类的工具,荷马时代就有了超过迈锡尼的进展,龙骨技术这时益见完善,把龙骨前端作成冲角,为日后希腊战船结构奠定基础。由此可见,荷马时代作为铁器时代的开始,较之迈锡尼的青铜文明仍有其进步意义,尽管社会暂时倒退,希腊文明的恢复和加速发展却已在孕育之中。